走進繁花:荷蘭(5)-如畫的村落
荷蘭的春天一定像畫兒一樣美。五顏六色的鬱金香悄然綻放,沁人心脾的芳香在空氣中四溢,從城裡郊外,到田壟林間,再到運河湖畔,都是鬱金香織成的花毯。這世間最斑斕的色彩,是大自然贈予荷蘭的神聖禮物,是荷蘭留給世界的最美標籤,以至於法國浪漫主義作家大仲馬寫的一本小說的名字就叫《黑色鬱金香》。
有人說,如果把荷蘭的鬱金香全部排列起來,可以圍繞赤道轉7圈。我很遺憾因為美國疫情的突然爆發而錯過了鬱金香“一縣繁花香送雨”的盛宴。但荷蘭後印象派畫家梵高曾說過,“愛之花開放的地方,生命便能欣欣向榮”。因為對宗教的寬容,因為對上帝的摯愛,荷蘭的生命之花在荷蘭共和國時就開始飄香千萬里,讓我今天仍然能在紐約,即原來的新阿姆斯特丹聞到它的清香。
而荷蘭共和國鼎盛時代的馨香,一定在阿姆斯特丹。我在“曉日濃陰,冷雲遮斷山無數”的凄冷冬季,漫行於阿姆斯特丹的角角落落,從天明走到黑夜,把荷蘭共和國在此留下的“香氣”全部吸進了胸腔里。那“香氣”,讓阿姆斯特丹即使是在陰沉沉的天空下,在死寂寂的運河水裡,也生機勃勃,散發出迷人的光彩。但是,荷蘭真正愉悅雙眸的美景,卻不在阿姆斯特丹,而是在冬日里無人問津的村落。建於圩田(polder)里的比姆斯特爾(Droogmakerij de Beemster)村落即是其中之一。
所謂圩田,是在淺水沼澤地圍壩築堤,這樣就可以把水擋在外面,把農田圍在中間。在農田裡設帶開關的溝渠,這樣可以排灌自由。此種圩田中國春秋時代就有,但荷蘭的圩田在堤壩興建和風車普及後才展開,比中國晚了至少一千多年。對於地處低地又沿海的荷蘭來說,疾風暴雨、洪水泛濫是家常便飯,建好的堤壩和圩田也會隨時被淹沒在一片汪洋大水中。可是,隨着17世紀荷蘭共和國黃金時代的到來,財大氣粗的企業家們開始斥巨資修建大壩、運河和風車。他們先建壩,把海圍成湖,然後用風車分階段排干湖中的海水,形成圩田,從而使其保持長期乾燥,最後在抽乾的湖床上建起農莊。圩田上肥沃的土壤不僅適宜農作物生長,也適合放牧,他們用這種方式為自己圈地,積累資產。今天,荷蘭有17%的土地是靠人造得來的圩田,而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比姆斯特爾就是這些圩田中最著名的一個。
建於荷蘭黃金時代的的比姆斯特爾離阿姆斯特丹只有20公里,它是荷蘭圩田中的經典範例,至今完整保留着當年的田地、公路、運河、大堤和鄉村景色。那鄉村景色,我只想用一個詞來形容-洋氣,而且這種洋氣貫穿荷蘭所有的村落,讓我總是禁不住忘記寒冷,佇足去欣賞這些村落令眼睛迷醉的美麗。
比姆斯特爾原來是比姆斯特爾湖。湖被42公里長的堤防圍住後,人們在堤防周圍挖出了環狀運河。之後43座風車協同合作,將湖水排到大海中,剩下的就是由肥沃粘土組成的圩田。圩田形成後,與運河網相互平行的道路隨之被興建、路旁的溝渠隨之被開挖,農場隨之被開墾,農場旁的村莊也隨之落成。這一切都是根據嚴格有序的幾何圖形進行的,符合古典和文藝復興時期的規劃原則。圩田被分割成一個個長方形的格子,之後富商們把這些“格子”租給农民,农民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種植其所需的作物,同時“格子”也可用以放牧。這個低於海平面3.5米的比姆斯特爾圩田不僅開創了湖泊復墾的獨特方式,也發明了對圩田精確設計和劃分的方法,這些都讓它與眾不同。
今天,具有歷史感的風車房已被泵房所取代,但那些被公路環繞、被筆直溝渠分割的小塊土地還在那裡,訴說著荷蘭共和國輝煌的歷史。當我沿着修得極好的公路在比姆斯特爾圩田所在地緩緩前行時,公路兩側的溝渠也在一路陪伴着我。溝渠的旁邊是一望無際的綠色原野,原野上肥羊在安靜地吃草,這些肥羊成就了世界上著名的Beemster奶酪。而那些色彩各異的別墅,依偎在溝渠邊,為寧靜安詳的綠色原野添上了一筆亮色,讓單調的鄉村充滿了生機。間或,一輛現代拖拉機從農莊中駛出,給寂靜的村落帶來了生命力,而拖拉機司機,一點兒农民的樣子也沒有。這幅畫面,我都不用多想,一看荷蘭就是無可爭議的第一世界國家。
這個第一世界國家村落的美,比姆斯特爾只是一隅,馬爾肯(Marken)村莊比它的畫面還要美上幾分。說到這個四面環水的馬爾肯,一定要說把須德海變成淡水湖的荷蘭偉大工程。此海最初通過艾灣連通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地理位置才逐漸成為國際貿易的集散地,並由此成為世界金融中心,開啟了自己的黃金時代。隨着阿姆斯特丹重要性的下降,須德海也不再受追捧,於是“與水斗,其樂無窮”的荷蘭人在1932年用一個長3.2公里的大壩將須德海和北海分開了。當把須德海的海水抽干後,荷蘭人把淡水注進了須德海里,使之成為以淡水湖為主的內陸湖。荷蘭人的這一壯舉不僅解決了困擾荷蘭幾代人的水患問題,而且給周邊地區提供了充足的淡水,還讓荷蘭增加了差不多是北京市海淀區4倍的肥沃圩田。
可荷蘭政府也不知怎麼想的,此大壩建成40多年後,他們又在淡水湖中橫刀一切,把淡水湖分成了南北兩半。這一分,讓南邊面積不到海淀區2倍的馬肯湖(Markermeer)的沉積物大量淤積,致使湖體的自然海岸和濱海淺灘幾乎消失,湖內的許多水生植物和魚類等也瀕臨滅絕,馬肯湖變成了水中荒漠。於是,荷蘭人又不得不發揮“與水斗,樂無窮”的精神,開始改造馬肯湖,使其最終變成鳥類的天堂。馬爾肯就這樣孤獨地“站”在馬肯湖的西南角,年復一年地目睹着荷蘭人改造馬肯湖的進程。
馬爾肯曾跟陸地相連,12世紀中葉在一次強大潮汐的作用力下,漂移出主島,形成了一個面積約2.5平方公里的島外小漁村,從此被遺落在大海中的馬爾肯人常年靠捕魚謀生。在荷蘭共和國黃金時代,這裏的居民開始在人工建造的山丘上建造家園,可是孤立於須德海中的它時常被海水淹沒,直到馬肯湖被圍成,它才最終擺脫了水患。1957年荷蘭政府修建了一個堤岸,讓它和內陸“一線牽”,此後它變成了半島。我從阿姆斯特丹出發,沿着馬肯湖的邊界線,穿過1.6公里的長堤,在沒有一絲陽光,濕漉漉的天氣里,去欣賞馬爾肯獨具特色的美麗。
這個離阿姆斯特丹20多公里的中世紀小漁村不像比姆斯特爾的洋房那麼分散,以綠色為主的不同顏色的小木屋隨意聚集在溝渠旁,白色窗戶是這些小木屋的點睛之筆,窗戶上掛着精緻的窗帘,窗台上還擺着各種可愛的小物件。小漁村的很多木屋都被綠色籬笆牆環繞,籬笆牆的內外是各種綠色植被。而溝渠的兩側是茵茵的芳草,它跟木屋和村落內唯一一個教堂的塔尖一起倒映在水中。村莊的地上都鋪着條狀紅磚,這讓小漁村在黯淡的冬日里一下子鮮亮了起來,頓時趕走了我因寒冷天氣而帶來的煩悶,讓我覺得這個不到2千人的村莊就跟畫家畫出的風景畫一模一樣。
我在畫中穿梭在馬爾肯小河縱橫,如迷宮般的街巷,還穿過架在河上以荷蘭王室成員命名的白色迷你弔橋,心想,現在如果不是冬天該多好。不過,冬天漫步在這裏的最大好處是沒什麼遊人。我轉過舊木鞋廠和帶有馬爾肯特色服裝展覽的馬克博物館,轉來轉去就暈了,最後在當地人的帶領下才走出了這個童話般的小島。
雖然比姆斯特爾和馬爾肯這兩個小村落都是“虛檐轉月,餘韻尚悠揚”,但在荷蘭,最被國內外遊人追捧的村莊則是被鮮花包圍,被綠水環繞的羊角村(Giethoorn)。
因我在土耳其想看愛琴海岸和地中海岸的如畫風景,所以把谷歌地圖導航設置到了“避開高速公路”。之後我就忘了,到荷蘭也沒想起來,因此整個荷蘭行程我都在田間小路行駛。雖然路途相比高速公路遠了些,也很費汽油,但我看遍了荷蘭的山村小徑,看遍了荷蘭的漁舟唱晚。經過羊角村時,才晚上5點多,但天已黑透,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路旁微弱的一片白光,不知道是不是湖面反射出的。我沒有把酒店訂在羊角村,而是住在了離它很近的小鎮。看見小鎮上有加油站,我停下來加油。我以為先付款後加油,結果進到商店一問,服務員說:“你先加油,後付款”。這種待遇我好久都沒享受到了,上一次還是在挪威,頓時覺得被人信任的感覺真好。不過,這卻是我在整個旅途中加過的最貴的汽油。
我按照谷歌地圖沿着彎彎曲曲的小路行駛,周圍一點兒亮光也沒有,似乎我的酒店在森林里。我的猜測是對的。當我第二天退房時,發現我的車蒙上了一層冰霜,而前一日的阿姆斯特丹清晨,車上還都是露水。我不知道是阿姆斯特丹的熱島效應還是降溫了才產生這樣的差異,但我知道酒店周圍的森林很美,在這裏度假應該是不錯的選擇。此時已經早上8點多了,可還沒天亮。
酒店離有着“荷蘭威尼斯”之稱的羊角村不到20分鐘,我踩着點兒到這裏看日出。老天不負有心人。當我剛把車拐進羊角村的空曠田野旁,就看見“太陽初出光赫赫”。這個時候,整個綠油油的田野都被白霜覆蓋,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在田野上方,好似給它遮起的白色帷幔。帷幔的旁邊,是影影綽綽的樹林,而那即將給大地帶來萬丈光芒的旭日就在樹林後方冉冉升起,它周邊的天空被它的光芒染成一片橙紅。這壯觀而美麗的畫面,讓我突然想起電影《飄》中的宏大場景。
如此良辰美景,豈能辜負?我從車中走出,顧不得寒冷,盡情地呼吸,享受大自然帶給我的視覺盛宴。我迎着朝陽,緩緩開進這個人口不到3千人的羊角村。這裡在18世紀第一次工業革命爆發前,跟風景如畫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它有的只是沼澤、蘆葦和地下的泥煤。因為工業革命,這裏的泥煤成了“香餑餑”,它也跟着變為歐洲西北部最大的泥煤產區。在挖煤的過程中,人們挖出了12世紀初生活在這裏的野山羊的羊角,於是羊角村之名應運而生。因為挖煤,這裏的沼澤變成了一道道狹窄的溝渠。為了方便運煤,人們又在這裏開鑿了運河和湖泊,這些讓羊角村有了“荷蘭威尼斯”的雛形,而真正讓它聲名遠播的是1958年荷蘭電影製作人在這裏拍攝的著名喜劇《Fanfare》。從這部喜劇之後,羊角村就走進了千千萬萬人的心裏。
羊角村圍繞着村河(Dwarsgracht)由南向北展開。村中水路縱橫交錯,一不小心就會暈頭轉向。Jan Hozengracht河是羊角村南邊的第一條水道,水道不寬,視野開闊。此河在一座小橋處匯入村河。因為此河底部曾是泥煤,因此河水看上去黑黑的,但實際上卻清澈無比。據說,暢遊羊角村最好的方式是租一艘特色平底木船,然後撐一支長篙,從這裏一直向青草更青處漫溯,這樣才能體會到荷蘭寧謐美好的鄉村風情,才能感受到世外桃源的愜意時光。我是沒辦法體會這樣的浪漫情調的,因為此時荷蘭正處於lockdown時期,家家戶戶的船隻都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停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在夏日里人聲鼎沸的這裡在冬日里也沒了生氣,在朝陽初始之時,村莊里只有我一個遊人,傻乎乎地在那裡晃來晃去。村子里除了零星遛狗的以外,其他人似乎還在睡夢中。
不過,我喜歡這樣田園詩般的寧靜,它可以讓我盡享村莊的魅力。在不到一平方公里的羊角村內,有近180座橋樑。這裏的屋頂跟荷蘭大多數鋪着紅瓦的屋頂不同,因這裏出產蘆葦,所以它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茅草屋頂。這種茅草屋頂,既防雨耐曬,又冬暖夏涼,而且使用年頭至少在40年以上。歲月的流逝,並未摧殘羊角村的“容顏”,它還保留着古老的模樣,走在這裏,似乎有一種時光倒流之感。
冬日里的羊角村並非驚人地美,但春暖花開之時,鮮花會把村莊圍繞,綠樹也會搖曳生姿。潺潺的溪水和水中的天鵝以及兩岸如同藝術品的房屋都會讓村莊更富生機。那時,乘船蜿蜒於河道中,才會油然而生“人在畫中遊”的感慨,才會艷羡當地人枕着幽幽河水入眠,聞着甜甜花草香醒來的生活,也才會想起俄羅斯著名詩人茨維塔耶娃在《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那首詩中寫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有時候,在黃昏,吹笛者倚着窗戶, 而窗口是大朵鬱金香。”
我在對羊角村的遐想中走過它春日里美不勝收的畫卷,看它的河道縱橫,看它的樹葉零落,看它的小屋古樸。遠離塵囂的它,就像在青山綠水中長成的少女,沒有歷史的磨難,只有純凈和祥和。那一刻,我似乎覺得紛繁嘈雜的外部世界已離我很遠很遠,我只想讓這裏車馬慢、日悠長的生活,長一點,再長一點,這才是童話故事應有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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