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繁花:荷蘭(8)-歐洲的門戶
2014年,中國曾說:“荷蘭是歐洲的門戶,我選擇從荷蘭推開歐洲的大門。”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意。最高領導一聲令下,中企開始紛紛向荷蘭投資,截至2018年年底,就有700多家中國企業來到了荷蘭,其中有80家企業把自己的歐洲總部設在了荷蘭,而在歐洲純電動巴士領域排名第一的比亞迪在鹿特丹建立了歐洲總部。
比亞迪的眼光是不錯的。如果說荷蘭是歐洲的門戶,那在荷蘭,推開歐洲大門的不是荷蘭的第一大城市阿姆斯特丹,而是第二大城市鹿特丹。為什麼鹿特丹會贏得“歐洲門戶”之名呢?這要從它的建城史說起。
鹿特丹(Rotterdam)中的鹿特,來自於意為“泥濘之水”的鹿特河(Rotte River),而鹿特丹中的丹,則跟阿姆斯特丹的丹一樣,都源於英文的壩(Dam)。據史學家們說,人們於1260年左右在鹿特河上建成了一座堤壩,從此鹿特丹降臨人間。至於是誰建的堤壩,並無定論,但這個時候的歐洲和那個僵而不死的拜占庭帝國,都在發生風起雲涌的變化。
拜占庭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曾被由威尼斯人唆使,主要由法國人組成的十字軍攻克並洗劫,這些強盜以君士坦丁堡為首都建立了拉丁帝國。但在鹿特丹建城後的一年,拜占庭帝國的流亡皇室在熱那亞人的幫助下,一舉收復了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國復國,存活了半個多世紀的拉丁帝國正式壽終就寢。如果說阿姆斯特丹的建立跟拉丁帝國建國有關,那鹿特丹的建立是不是跟拉丁帝國滅國有關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隨着熱那亞共和國的崛起,它在鹿特丹建立前後正跟讓拜占庭帝國覆滅的始作俑者威尼斯共和國進行第一次爭奪貿易權的戰爭。雖然威尼斯海軍最初在正面決戰中大勝,但仍不能阻止熱那亞海軍幫拜占庭帝國重占君士坦丁堡。這兩個海上強國在100多年的時間里為了黑海貿易權、地中海貿易權和東方貿易權共展開了4次大規模戰爭,直到威尼斯共和國最後贏得了全面勝利。
在鹿特丹“出世”的時候,歐洲的其它地方也不消停。蒙古四大汗國之一的金帳汗國全面入侵了波蘭王國,還佔領了其首都克拉科夫。在西班牙,收復失地運動已全面展開,西班牙領土上只剩下了穆斯林建立的格拉那達王國。阿斯蒂利亞王國的國王阿方索十世還跨越了直布羅陀海峽,進入了由穆斯林佔領的摩洛哥。最愛“隨風倒”的法國也沒閑着。此時,作為歐洲大陸的“老大”,調停了熱那亞和威尼斯第一次戰爭的法國國王路易九世為了對抗穆斯林,正跟蒙古帝國聯盟,共同對付埃及的馬穆魯克蘇丹國,結果信奉伊斯兰教的馬穆魯克蘇丹國把信奉天主教,由路易九世率領的十字軍打回了老家,還生擒了既是國王,又是聖徒的路易九世,並在1260年的一次決定性戰役中大勝了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國,終結了蒙古人的西進征程,保存了伊斯蘭文明和基督教文明。
不知道信奉基督教的鹿特丹是不是要感謝一下馬穆魯克蘇丹國,如果不想感謝也情有可原,畢竟鹿特丹與馬穆魯克蘇丹國隔着地中海和歐洲大陸,但鹿特丹一定要感謝的是風車和在此為它“圈地”的人。沒有排水的風車,泡在沼澤地中,至今還有40%土地低於海平面的鹿特丹就不會有出頭之日。那為什麼說鹿特丹一定要感謝給它選址的人呢?因為它的地理位置太好了。
在尼德蘭的低地中,有三條重要的河流:萊茵河、斯海爾德河(Scheldt River)和默茲河(Meuse River)。在鹿特丹建立之時,歐洲經濟的發動機-毛紡織業已沿着三條河流展開,而鹿特丹位於萊茵河與默茲河匯合處。萊茵河有多重要,相信懂得古羅馬發展史的人一看便知,它是文明與野蠻的邊界。而發源於法國境內的默茲河在流經今天比利時境內的列日後,形成了天然的航道。雙重的航道加持以及西依北海的位置,讓鹿特丹天生具有航運的優勢。當風車技術不斷改進,當手工業技術不斷進步,鹿特丹的海洋優勢也凸顯了出來,在1340年被授予了城市自治權,但居民僅有2千人。
這時的鹿特丹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不過,當一條連接鹿特丹和代爾夫特及萊頓的運河開通後,鹿特丹也隨之繁榮起來。如果說運河的開通是吹向鹿特丹的第一縷春風,那在它建成後第7年席捲歐洲名城的黑死病則是吹向它的第二縷春風。因受黑死病影響較小,鹿特丹跟荷蘭的很多城市一樣,成為移民和資本的首選地,鹿特丹開始像春天的花朵一樣開放,航運業、毛紡織業、麻織業和造船業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之後的大航海及西班牙帝國的皇帝查理五世帶給整個尼德蘭的和平和寬鬆貿易政策則讓鹿特丹開始綻放,但它並不是綻放得最美的一個,此時最美的花朵是安特衛普。
伴隨着荷蘭共和國國王莫里斯軍改的成功,伴隨着荷蘭海軍的所向披靡,伴隨着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橫空出世,鹿特丹作為貨運港的地位也不斷增強,成為了荷蘭東印度公司除了阿姆斯特丹和代爾夫特等的6處辦公室所在地之一,可這時它仍然不是最耀眼的一顆星,最耀眼的星星是阿姆斯特丹。在荷蘭共和國和西班牙帝國的80年戰爭開打,本屬於共和國的安特衛普被西班牙帝國佔領後,安特衛普的商人和工匠一部分逃往到了鹿特丹,為鹿特丹吹來了第三縷春風,到18世紀時,鹿特丹已成為對法國和英國貿易的中心,還有船隻從這裏遠航到印度尼西亞和美國。
給鹿特丹吹來最強勁春風的是德國,這縷春風直接把它吹到了輝煌年代。在德國於1870年統一前,荷蘭共和國早已煙消雲散,荷蘭東印度公司也早已黯然落幕,阿姆斯特丹更是走下了神壇,而德國的魯爾地區卻實行了工業化,這讓鹿特丹成為了荷蘭、英格蘭和德國之間的重要貨運中轉中心。鐵路被接通,通往北海的運河新河道被開拓,四通八達的河流和運河連為一體,讓鹿特丹形成了縱橫交錯的港口運輸網絡,到20世紀初鹿特丹一躍成為荷蘭第一大港,海運業達到全盛,被譽為“萊茵河上的明珠”。
西方有句非常有名的諺語,“Heavy is the head who wears the crown”。莎士比亞也曾在他的戲劇《亨利四世》中提及:“Uneasy lies the head that wears a crown”,中文意思都是一樣的,就是大家熟知的“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戴着“王冠”,二戰期間已成為荷蘭最大工業區的鹿特丹因地處大不列顛和德國之間的戰略位置上而遭到了德國空軍的血洗。不到10分鐘,鹿特丹這座歷史名城的中心區就差不多被夷為了平地,24座教堂被摧毀。但這場被稱為“鹿特丹閃電戰”的戰役只是鹿特丹噩夢的開始,3年後,二戰中的盟軍又對被德國控制的鹿特丹港口和造船廠實施了轟炸,那裡有德軍U型潛艇的魚雷發射管製造廠。經過這兩場劫難,鹿特丹只能珠淚輕彈了。
也許德國和二戰中的盟國覺得挺對不起鹿特丹的,也許鹿特丹的自然資源稟賦太重要了,二戰結束後,隨着歐洲經濟復興和共同市場的建立,以轉口貿易為主的鹿特丹成為了世界第一大港,也成為了連接歐、美、亞、非、澳五大洲的重要港口,為自己贏得了“歐洲門戶”和亞歐大陸橋西橋頭堡的美名。可是,當美國把市場份額讓給中國時,鹿特丹港和之後位列世界第一的港口都不得不把“世界第一港口”之名讓給上海港。
不過,國家興衰並不是我這個小“白丁”能左右的,我能左右的是我對鹿特丹的探索。為了看荷蘭乏味的世界文化遺產,我在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中開進了范內勒工廠(Van Nelle Factory)。這個世界文化遺產在二戰前落成,由特色鋼鐵與玻璃外牆以及水泥支架構成,被認為是國際風格建築的代表作,是“理想工廠”的樣貌。自從這座鋼筋混凝土建築落成的那天起,對於它的各種讚譽之詞就不絕於耳。有人把它描述為“現代最美麗的景象”,還有人把它稱作“鋼鐵和玻璃的詩”。
可能最初作為咖啡、茶葉和煙草工廠的它的確很炫目,它的誕生也的確是荷蘭對工業生產過程設計的重大貢獻,但對於看慣了各種美輪美奐現代建築的我來說,這個世界文化遺產就像一個白開水。但我也不能白來啊。這裏停車半個小時內不收費,我趁着這半個小時,把大樓里裡外外看了個遍。裏面要刷卡才能進入,可我沒有卡。在門口我遇到了兩個進入大樓的女士,我問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她們熱情地說“沒問題”。裏面沒什麼可看的,曾經的工廠都被改作了新媒體和設計公司,特無聊。
等我開進鹿特丹市中心的酒店,還不到晚上6點,但天已經黑得透透的。住市中心的壞處就是得付停車費,好在一晚的停車費是20歐元,這價格還在我的心裏承受範圍內。辦完入住手續後,我在無星無月的黑暗中開始了夜探鹿特丹之旅。
鹿特丹的夜晚真冷啊,我的手拿出來不久就有要凍僵的感覺。這個時候的口罩,對於我已經不是用來防病毒的,而是用來防寒。晚上6點多的鹿特丹,死一般的沉靜,路上幾乎沒人。因為荷蘭在lockdown,所以所有商店和餐廳都關門打烊,只有我,冒着嚴寒,在路上左看看,右看看,一直看到位於鹿特丹市中心的新地標Markthal。
這個新地標是被稱作全世界顏值最高的內部菜市場。誇張的拱形設計,兩端是透明的玻璃幕牆,室內的拱頂上是絢麗多彩的藝術繪畫。在藝術繪畫中,創作者用動畫軟件把水果、魚、麵包、鮮花和附近的大教堂等重疊起來,讓我有一種眼花繚亂的感覺。這個菜市場的特殊之處還在於,室內兩側是公寓大樓,很多人在自家的落地窗前就可以欣賞市場中熙熙攘攘的場景。可是在荷蘭lockdown期間,市場內冷冷清清,只有負一層的超市在營業。
我離開這個沒滋沒味的菜市場,走到它旁邊的聖勞倫斯大教堂(Grote of Sint-Laurenskerk),此時同樣冷冷清清。這座建於14世紀,完工於17世紀的哥特式教堂在二戰中被德軍炸毀,只有塔樓和牆壁倖存下來,二戰後經過修復才有了今天新教教堂的模樣,它是鹿特丹唯一一個看起來像古迹的遺迹。據說,教堂內都是壁畫,還有一座紅木雕刻的神龕,神龕內是聖勞倫斯的塑像。但它關閉,我什麼也沒看到,只在第二日白天來到這裏時在它門前看到了一尊出生於鹿特丹,現代思想先驅和鋪路人的伊拉斯謨(Erasmus)的雕像。有人說,他對文藝復興的貢獻超過了15世紀和16世紀之交的其他人的總和。他所作的《愚人頌》拉開了人文主義的序幕,“是一顆轟開通向德國宗教改革之路的炸彈”,而他主編的希臘文新約聖經成為宗教改革時期基督新教世界的第一本聖經。
我在鹿特丹凄冷的天氣中返回酒店,第二天在晨曦中趕往以伊拉斯謨的大橋(Erasmus Bridge),此時,已近上午9點了。就在我離伊拉斯謨橋不遠時,我看到了摩天大樓中間升起的金燦燦的朝陽。這是我在荷蘭除羊角村外第二次看到冉冉升起的朝陽,也是整個旅途中僅有的兩次,之後不是陰天,就是下雨,尼德蘭的冬天真是糟透了。
雖然很多人讚美這座連接鹿特丹城市北部和南部的斜拉式大橋,說它以美妙的姿態跨越了約800米的距離,如同天鵝引頸長歌,因此大橋又被稱作天鵝橋,但在我眼中,它也只是漂亮的大橋之一,我並沒有覺得有多震撼。不過,當我在朝陽中,沿着默茲河與萊克河(Lek)匯合而成的新馬斯河河岸,從位於新馬斯河鹿特丹市中心的北岸橫穿伊拉斯謨橋,看海上在寬闊的河中緩緩流淌,看不遠處鹿特丹港中的桅杆影影綽綽,那視野的開闊帶來的豪邁和鹿特丹曾經的輝煌就像一股暖流,湧向我的全身,讓我忘記了寒冷,覺得鹿特丹真美。
我在鹿特丹帶給我的美麗心境中,沿着新馬斯河南岸,又走回了北岸的市中心,那裡有讓我產生強烈視覺效果的立體方塊屋(Cube House)。這些黃灰相間的方塊房子只有一點被安置在柱子上,三面向著地面,另外三面向著天空。設計師說他的設計就像一棵抽象的樹,使扭轉了45度的正方體生長在六邊形的樹榦上,是他在思考把建築形式、美學和空間融為一體的實驗。他和其他建築師的實驗令鹿特丹看上去像一座現代建築的露天博物館,再也看不到它曾經把眼淚在月光中凝聚成霜的模樣。
可是,離鹿特丹不到30分鐘車程的小孩堤坊(Kinderdijk),卻見證了鹿特丹的朝氣蓬髮和淚光閃閃的時刻。這個建於18世紀中葉,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小孩堤坊其實是一個風車群,一共有由19颱風車。雖然風車數量比阿姆斯特丹附近的桑斯安斯風車村裡的風車多得多,但沒有桑斯安斯風車村裡的風車歷史久遠,也不漂亮,都是清一色的色調。至於為什麼以“小孩”命名,原來這裡有一段美好的傳說。
1421年,荷蘭因風暴侵襲而遭遇了浩大的水災,鹿特丹的部分地區被水淹沒。當風暴過去後,人們在提防附近發現一個漂浮在水上,裝有貓咪的搖籃。貓咪為了保持搖籃平衡不進水而來回跳動。當人們吊起搖籃,竟然發現裏面有一個熟睡的嬰孩, 從此,此堤防得名“小孩提防”。
此傳說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位於海平面以下的堤防講述着低地國家用風車和水道與洶湧的海水鬥爭及共處的故事。此堤防坐落在萊克河與諾德河(Noord)交匯處,隨着第一批永久定居者的到來,他們在此建立堤壩,用風車排干沼澤地里的水,然後建立家園。從這時起,用來排水的溝渠、風車、水閘、堰和各種泵站就成了此地居民必不可少的生活夥伴。這些高達四、五層樓高的19座風車,在河道邊“站”成兩排,為兩側地區不間斷排水。據說,夏季時風車內部向遊人開放,可現在是冬天,我只能看到它恢弘的外部。
雖然我沒看到風車的內部,但這個世界文化遺產不用付停車費,還位於田野鄉間,這樣的環境氛圍依然讓我無限喜歡。徜徉在無聲的田園樂音中,看高高聳立的風車,回望鹿特丹在二戰中經歷的凄風苦雨,我不禁想祝福它:“願你三冬暖,願你春不寒。願你善其身,願你遇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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