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西西里(十一)尾聲(上):探尋黑手黨
2020-08-10
寫完上一篇到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禮拜了。一方面,加拿大疫情遲遲不見轉機,我的心情一直處於壓抑狀態,沒有提筆的慾望;另一方面,雖然我堅信這次疫情最終一定會被人類克服,但是,此後我們的生活大概再也不能徹底回到過去了。什麼時候還能再次踏上旅程,沒人說得清楚,有意無意地,我在延緩結束這一系列的遊記。
但所有文章終有尾聲,正如所有旅程必有終點。
前文一直在敘述西西里的歷史和宗教,但在臨別之際,和西西里緊密相關的一個話題不能不提,那就是黑手黨。
黑手黨起源於上一篇提及的西西里晚禱(Sicilian Vespers)。當時為了把法國人驅逐出去,西西里人自發成立了一支武裝Cosa Nostra(我們的力量),他們暗中傳遞一句口號:“法國人的死亡,意大利人的事業”(Morte Alla Francia , Italia Alela!)。這句意大利語的詞頭,構成了“Mafia”黑手黨一詞。
"我們的事業”成了西西里人復讎的旗幟,它也是黑手黨的雛形。直到現在,西西里黑手黨人依然自稱Cosa Nostra。
現在的意大利黑手黨有四大派系,除了西西里的Cosa Nostra,Camorra的大本營在那不勒斯(Naples),Ndrangheta的大本營在雷焦卡拉布里亞(Reggio Calabria),而 Sacra Corona Unita的大本營在巴里(Bari)。
上圖是黑手黨四大勢力在意大利的分佈情況,來自網絡。
西西里人常說:"我們這兒有三個政府: 羅馬中央政府,西西里地方政府和黑手黨。三者中,只有對黑手黨必須絕對服從,不服從的結局就是死亡。 ”在這兒,警察搞不定的事,如果找到黑手黨,他們都能給你搞定。
難怪有人說,歐洲管不動意大利,意大利管不動西西里,而西西里管不動黑手黨......
幾百年來,黑手黨內存在着至高無上的一條準則:緘默準則(omerta):當任何事情發生於成員身上的時候,不可以通知警方,不可以出賣同伴,對政府和警察必需保持緘默。
記得電影《教父》里有一個情節,在警方的勸說下,Frank Pentangeli準備出庭指證Michael, 但在要開口的一剎那,他的哥哥從西西里趕來,什麼話也不說地出現在法庭上,然後Frank立刻就翻供了。第一次看的時候,我不能理解,後來才明白,Frank哥哥的出現,只是無聲地為了提醒Frank,作為西西里人,他任何時候都必須遵守緘默法則。
1923年秋,已經出任意大利總理的墨索里尼第一次造訪西西里島,卻受到當地黑手黨的羞辱。一回到羅馬,墨索里尼就任命了隱退到佛羅倫薩的心腹大臣,前內閣部長切薩雷·莫里為巴勒莫總督。此後一年多的時間里,在莫里的鐵腕鎮壓下,西西里至少有2500人被流放、判刑或是槍決,西西里黑手黨在此後17年中,基本轉入地下。
二戰結束以後,黑手黨勢力又開始慢慢興起,他們與意大利政府的對抗也越來越慘烈。
1992年5月23日意大利的著名法官,反黑手黨的“旗幟”喬瓦尼·法爾科內(Giovanni Falcone)和妻子從巴勒莫機場返家的時候,被黑手黨炸死。同年的7月19日,另一位反黑手黨著名法官、法爾科內的繼任者也是他的好朋友保羅·博爾塞利諾(Paolo Borsellino)和 5 名警衛人員,又被黑手黨炸死在巴勒莫市中心。
連着兩起案件,黑手黨將黑手伸向了法官,意大利從政府到民眾,全部憤怒了!
於是一項新的反黑法案生效,一支7000多人的部隊開進了西西里。經過這次打擊,黑手黨頭目薩爾瓦托雷·托托·里納(Salvatore Toto Riina)被抓獲,此後西西里黑手黨的氣焰再次被壓了下去,但他們依然還存在着。
--兩位法官昔日的親密合影(來自網絡)
走在西西里的大街小巷,看着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有時會想,迎面走來的這些人裏面,誰是黑手黨?
巴拉羅市場(Ballarò Market)是巴勒莫最古老和最大的露天市場,也是黑手黨的重要據點。
Ballarò的名字來自阿拉伯語,早在1000多年前,巴格達的阿拉伯商人 Ibn Hawqal就在他的巴勒莫遊記裏面,第一次提到了這兒。
巴拉羅市場隱藏在巴勒莫狹窄的巷陌之中。
帶着對巴勒莫市井文化的好奇和對於黑手黨的些許遲疑,我們先後兩次來到這兒。
在這兒,在或香甜,或腥臭的蔬菜,水果,禽肉,海鮮的堆疊中,西西里人開始了他們一天又一天的生活。
很久以來,巴拉羅市場都由黑手黨把控,那時候的攤販很多都是黑手黨的成員,但現在這兒基本都是由來自尼日利亞的難民代為賣貨,雖然他們依然要向黑手黨繳納保護費。
我好想問問這些攤主,你們現在還給黑手黨交保護費嗎?
在黑手黨的震懾下,西西里的犯罪率要遠遠低於歐洲很多城市。作為一個成名數百年的犯罪集團,黑手黨卻在呵護着西西里旅游業的安全。
前一段時間,我看到一則新聞。意大利新冠肺炎爆發以後,政府只封城,卻沒有其他相關措施。這個時候黑手黨反而更有責任感,他們出面分發現金和食物給當地的貧困家庭。
我們隨意拐進街角的一家小店,店面不大,斑駁的牆壁,昏黃的燈光。
年老的店主靜靜地坐在櫃檯後面,看着街上人來人往。
我們點了兩盤羊腸,羊肚。
巴勒莫的Street food(街邊小吃)舉世聞名,這些小吃做法粗獷,風味獨特。
這种放在烤爐上烤制的食物粗看起來,很像羊肉串,但它實際上是綿羊或者山羊的腸子。巴勒莫人把這些腸頭用荷蘭芹和洋蔥腌制以後,再用碳火烤熟,這種味道濃烈的小吃,不是每一個旅行者都有嘗試的勇氣的。
西西里人對於《教父》懷有非常複雜的感情。世界各國很多人就是因為這部電影,對西西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同時黑手黨似乎又因為這部電影,成了西西里一個揮之不去的標籤,當地人對於這部電影的影響力,抱持着一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
歌劇院前廳貼着法國化學家,生物學家和哲學家拉瓦錫(Lavoisier)的名言:世界上回報最大的投資是文化投資,因為它從來不會貶值也不會隨市場而波動......
走進富麗堂皇的歌劇院,我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教父》第三部的最後高潮,就發生在這兒。
這個包廂,位於劇院入口上方,正對着舞台。
電影中,Michael帶着前妻Kay,帶着妹妹Connie,帶着女兒Mary,就是坐在那兒欣賞兒子Anthony的演出。
Connie坐在那兒,靜靜地等着仇人教父艾圖貝洛(Don Altobello)吃完她做的奶油卷,最後毒發身亡。
導覽小姐問我們,想不想進那個豪華包廂看看?
坐進包廂的一剎那,電影的畫面,一幕幕在我眼前閃回,我身邊那位鐵粉LG,此時已經熱淚盈眶。
步出歌劇院,夜幕下回首望去,《教父》里最悲慘的一幕,就發生在這座台階上。在這兒,Michael親眼看着自己摯愛的女兒死在自己的懷裡。
這是電影中Michael在馬西莫劇院台階上摟着女兒慟哭的場景,來自網絡。
這部電影應該算阿爾 帕西諾(Al Pacino)的封神之作,在我眼裡,他的演技無人能及。
夜色迷茫,我們一路走回四角廣場。
寧靜的街道上,停着一輛裝甲車,不知道是不是用來對付黑手黨。在匆匆過客的眼中,巴勒莫一切都很平靜,但我們無從知道,平靜之下,是否隱藏着觸目驚心?
路邊一個歌者在晚風中,彈着鍵盤,低聲吟唱......
表面看起來,巴勒莫雜亂無章地沒有頭緒,但它好像一本舊書,你如果耐心地打開它,慢慢地讀下去,它的魅力會一點點累積下來,讓你久久不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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